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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铁灰色的童话世界（第1页）

我们厂子是“力车厂”，旁边紧挨着“修造厂”。两个厂子像一对分不开的兄弟，厂房连着厂房，家属院也混在一起，以至于在我们这些孩子心里，从来就没什么分别，它们共通构成了我们全部的世界。

我们厂有个托儿所，是整个厂区孩子的聚集地。那里的游乐设施，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硬核的“铁味儿”。转盘、滑梯、跷跷板，清一色是厂里工人师傅用边角料手工敲打出来的，不上漆，裸露着黑不溜秋的本色。那风格，搁现在绝对是造价不菲的后现代工业风。要不是有我们这群孩子跑闹其间，尖叫嬉笑，初来乍到的人绝对会以为那是个露天仓库，怎么也跟“托儿所”三个字联系不起来。

托儿所不远处，矗立着一个硕大无朋的烟囱，像根永恒的图腾柱。它天天冒着或黑或白的浓烟，雪花般的烟灰簌簌落下。所以，我们这些孩子也总是灰头土脸的，指甲缝里从来就没彻底干净过。大人们说，那烟囱冒烟，说明厂子还在转，大家就都有饭吃。

厂区中央，是一座半埋在地下的二层小楼，那是办公楼。厂长、主任们都在那里运筹帷幄。楼里有一间实验室，是我们心中最神秘的所在。偶尔溜进去，能看到里面摆记了奇形怪状的玻璃瓶罐，装着五颜六色的液l。实验室的阿姨告诉我们，这个是“盐酸”，那个是“硫酸”，我们听得云里雾里，只觉得那些会冒泡、会变色的东西，比西游记里的法宝还要神奇。

我们最爱的，不是这些。我们真正的乐园，在厂房后面。

厂子后身，一排五六个穹顶大厂房，像巨大的钢铁怪兽趴在那里，里面车床轰鸣，天车往来。大人们觉得危险，严禁我们入内。我们也不爱进去，噪音太大，震得耳朵发麻。

我们心心念念的，是厂房后面那片露天堆放场。从四面八方收来的废旧铁器，都堆在那里，像一座座连绵的铁山。它们最终的归宿，是熔炉，被重新化作通红的铁水，获得新生。但在那之前，这里就是我们取之不尽的宝藏世界，是我们的“童话王国”。

在这里，你能找到一切：废弃的手摇式电话，摇起来还能听到里面弹簧的闷响；锈出窟窿的铁门板，像是经历过战争的盾牌；没了轮子的摩托车骨架，仿佛一头沉睡的钢铁野兽；还有扭曲的自行车、黄澄澄的子弹壳……每一件破烂背后，都藏着我们想象出来的、惊天动地的故事。

当然，这里有专人看管。那些完整的、值钱的大件，我们动不了。我们的目标，是那些小玩意儿——一个奇特的齿轮，一颗漂亮的螺丝帽，一小段闪着金属光泽的铜线。我们像一群机灵的麻雀，每天在铁山里寻觅、探险，与看管员斗智斗勇。每一次成功的“偷窃”，都让我们兴奋不已，乐此不疲。

那些从废铁堆里淘来的宝贝，被我们小心翼翼地藏在铁山缝隙砌成的“秘密基地”里。时不时拿出来把玩、炫耀，那是我们童年最硬的通货，也是最真实的快乐。

那片堆记废铁的空地，和我们在其间寻宝的身影，才是那个灰扑扑的工业年代里，最鲜活、最生动的一抹亮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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